清晨,小师弟跑进武馆院子,挥着手喊:“师父师父!你的信!”

    武师傅从木人桩前走开,喝一口茶,下台阶去拆信。

    他的动作不急不缓,风中有一片枯叶掉在信纸上,他轻轻拂去,见纸上赫然显现两个大字:《战书》。

    小师弟一声尖叫吸引大家都围过来,“什么什么!我也看看,战书?……”

    武师傅垂眸,视线掠过下面一行地址信息,落到右下角的日文名字上,一瞬间眸光凛冽。

    空荡荡的会议室内,jason摊开报纸,看完甩回给正植。

    “轩已经查出来买通报社的人,就是那个西野教授的儿子,什么东……东京五狼来的……”

    正植坐着不动。

    “阿z,你上次找出线索没有?是不是被西野发现了?”

    正植摇摇头,“这两件事不相关。西野最近离职了,说明他的武馆已经走上正轨,他要专注发展武馆。”

    “对了,你刚说到西野很多年前是日本的空手道冠军……怎么都没有一点名气?我查当年的新闻,完全没找到详细信息。”

    “毕竟后来去大学教日语了。”

    正植起身,穿上外套。

    “你去哪里?”

    正植放慢脚步,眉头皱起,低声道一句:“……我有种不大好的预感。”

    另一边,武笛决定去找阿植谈谈“昨天的事”,却已经拖成了“前天的事”。

    一早,她爬起来打开手机,就看到小凉回消息了:有线索,在g大学校论坛上发布帖子的账号被上次那位电脑高手扒出来,是大狼的。我去找了报社,联系他们爆新闻的也是这个人。

    又是大狼的幺蛾子!

    武笛一拳锤到桌上。

    她匆匆下了楼去,正想出门找人算账,却见院子里闹哄哄的。

    师弟们叽叽喳喳地议论事情,老妈坐在人群中央,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,手里还拿着一张信纸。

    武笛走过去,看过了那封战书,马上逮住一个人问清缘由。

    武妈在旁边叹口气,“我追出去就看见车开走了。哎,你老爸这辈子只穿惯老式长衫,打架还穿着去的。阿笛,你席叔不在,等下你带几个师弟去这个地址看看,小心点。”

    “好,可这个日本人是谁?怎么会来挑战老爸?老爸很少跟外面的人切磋,又怎么会应战?”

    武妈起身,拉着武笛到角落去说话,席尘凉也在,马上凑过来听。

    “哎,你知道,你老妈我二十几年前去日本留学?在那边短暂交往过一个男友,后来分手回国,不到四个月时间就结婚了。对方一直以为我是交往期间就移情别恋脚踏两条船的,我冤枉啊,我也不知道怎么回来就和你老爸重逢了,以前中学时都没拿正眼看过他,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地答应了求婚……”

    武妈又叹口气,“总之,那是当年在日本的往事了。这些年,西野其实没发现我生活在广州,你老爸平时也低调,哪知道最近会被发现……”

    武笛知道原因。她打断老妈的碎碎念,匆匆带上几个小师弟打车走了。

    那个地址,地面上一无所有。地面下,却是个空间高阔的地下室。

    不知建这个地下空间的人是对秦始皇陵有什么偏爱。武笛下了台阶,从高处栏杆俯看下去,只见下面就是一个凹凸不平的迷宫。土黄色的墙壁上挂着数不清的小灯盏。

    武笛赶到这里面时,现场已经有过两个回合。

    强者的两个回合,与普通人的两个回合不一样,极度释放的能量造成某种“场”的变化,武笛一到此处即感觉到身体被某种漩涡扯去。哪怕只是两个回合,双方都已进入决战状态,汗珠隐现在鬓角。

    席尘凉去找看门的人打听,回来对武笛说:“西野跟武叔叔下了赌。武叔叔输了,武馆房子转卖给西野,赢了,西野暂停本地事业发展,不再在广州增设分馆。”

    迷宫中间,那片空旷的小广场上,只两个人影对立。

    穿灰衣的人,那中国传统款式的长衫布料呈着儒雅而内敛的颜色,衬着匹配的气质。而对面,赤脚的西野只着一身白色道服,黑着脸。

    西野微低头,眼睛往前平视,翻出三白,“武师傅,你可以选择换地方,还来得及。这是我熟悉的场地,对你不够公平。”

    “错——应该是对你不公平。”武师傅轻轻摇一摇头,眼神却无丝毫摇晃,“这是我熟悉的场地,你不知道,你身处广东,面对的是一个佛山人?”

    一瞬间空气又紧绷起来。

    武笛身边,师弟们忍住鼓掌的冲动,暗暗握拳,满眼期待。

    一束高处射来的聚光灯下,身高173c体重70kg的武师傅vs身高168c体重80kg的西野。这样的量级差距,这样不同的派别,这样不相融的气场,令现场观者都不觉围拢些,个个贴紧栏杆注视下方。观者里面,大部分是西野武馆里的人。

    “那个谁长相……也太……难以描述了吧。当年师娘怎么会看上他……根本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。”当武笛的一个小师弟这样说时,旁边西野的徒弟都瞪过眼来。

    另一小师弟马上接话:“哦,我知道这个人,是教授来的。师娘慕强,肯定是因为崇拜高智商。总不可能看得上长相?”

    众人:“……”

    武笛无心听人讨论,紧盯着广场中央的两人。

    西野抬手,保持两米距离,随武师傅的步子周旋,冷笑道:“在广东生活这几年,比过很多地下赛,发觉中国功夫也不过如此。”

    “因为你的对手永远是街头混混,而非正派高手。”

    “好,那今天就让我见识见识,什么是高手!”西野抹一下鼻子,“扛不住,你随时可以叫停,不然,只有撑到倒地那一刻。”

    双方呼吸恢复到较平稳的状态。

    西野闭眼,在身前画十字,再睁眼,“准备好你的命。”

    武师傅摆出问路手,淡声接一句:“我命由我,不由天地,不由神魔。”

    “魔”字落音,西野一个前踢,被武师傅闪过,于是他左腿落地重新扎马步,再度袭去。

    刚才那个落空的踢腿,已经让观者们吸一口冷气。那仿佛将空气都撼动的力量,荡出一层层气场的浪。

    武笛站在浪的消逝处,听见席尘凉在身旁沉着声音说:“这不公平……巅峰状态都不对等。武叔叔上半年车祸养病两个月,现在腰上还有旧伤……”

    刚说到这里,打斗中的西野便被武师傅一脚勾过脸颊,一百七十六磅的身体跟着旋转了半圈,脸上肉都在抖,浑身肌体却一颤不颤。

    在那之前,他接住武师傅的前一脚,拽住小腿企图将人往地上摔,谁知武师傅腾空而起,借势用另一腿击向脸来。武师傅空中侧翻落地,脚踝被扭伤。

    西野的半张脸立刻肿起来,令原本就可怜的长相惨上加惨,鼻血更是点缀。

    多个回合至此,西野已明显察觉到武师傅腰部的弱点。

    虽然,他不知道那一点是因何造成的,但丢失颜面的他此刻什么也顾不上,只想抓住那个弱点将对方反复鞭笞。

    他出腿,一个横踢,膝部伸开,踢击对方腰部侧面,但短短时间内还虚晃了一招,令对方以为他是要踢向膝部,结果瞬间变向。

    武师傅被踢出两米远,重重摔在地上,卷起一地尘土。

    武笛惊声:“疯了!他下死手!”

    地上,武爸咬紧牙关,仍有血从嘴角冒出。前方,西野踱步而来。

    武笛转身就要找台阶下去,被对方那些武馆徒弟挡住。

    席尘凉上前,拉了拉她的胳膊,“不要急,武叔叔比你更清楚情形。再等等看。”

    小师弟们也过来劝武笛,个个面露难色,“二师姐,这不是普通比赛,也不是表面的比赛,这是一个赌……”

    武笛咬咬牙,扑向栏杆,紧盯着下面的广场,希望聚光灯能再亮点,让她再看清楚点。

    谁占上风,谁占下风,已经很明显。

    武笛揪着心,每分每秒煎熬地看着,直到,又过一两个回合,一个同正拳,击在武爸的咽喉附近——

    西野手刀侧击,接连砍去。

    武师傅跪倒的刹那,所有的尘埃都停止了浮动。看台上一阵聒噪声。

    在武笛心中,他是一个神,他怎么能倒下?武笛隔着栏杆缓缓滑蹲下——

    “老爸!停下,别再打了……”

    武笛呼喊,声音那么撕裂那么沙哑。她最清楚关于那处旧伤的疼痛。

    席尘凉不忍地别开视线,却瞥见斜后方不远处立着的一个熟悉身影,白衬衫,黑外套,黑长裤。

    正植。

    不知他什么时候进来的,此刻他沉默一动不动,漠然俯看下端的一切。

    正植的目光微微偏转,对向武笛的侧脸,再对向走过来的席尘凉。

    席尘凉站到他旁边,并肩看向下面,叹口气,“你怎么来了?先回学校吧,好好待在图书馆,这样的血腥场面看多对你不好。”

    正植仿佛没听见他说话,专注地盯着武笛——要看武笛落一次泪可是不容易。

    此时,武师傅再度倒地,几乎无法爬起。

    西野也中伤几处,衣袖的在打斗中扯破,沾上鲜血。

    正植敛眸,沉声,像是自言自语:“我要不要上去……”

    席尘凉猛然扭过头来,倒吸一口气,瞪着他,“你去送死?这不是异想天开的时候,谁都想帮忙,但没必要鸡蛋碰石头。”

    正植垂眸,脱下运动外套,塞到席尘凉手里,转身。

    难得见他穿短袖衫,手臂线条赫然显现。迎面走来刚到的大狼,大狼眼睛都瞪圆了,眼睁睁看着他走过去,不觉让开两步。

    席尘凉对着他的背影低喊:“喂!你干什么去……”

    在众人的视野中,一抹黑白身影疾速奔过明暗交界处,灵活踩过“迷宫”土墙上端。每一道薄薄的墙,犹如平地上的一条条线,他在线上自由地疾奔。

    西野走近至武师傅脑袋旁边,低头俯视时,身后响起一个人的落地声。

    西野挑眉,抹掉被踢脸后就流不停的鼻血丝,缓缓转身。

    地下室有很强的回响声,每个人,每个步子,甚至每句话——

    “不知道,可不可以换人应战。”

    来者半蹲在地,缓缓而起,半低着头,不拿正脸面对这边。声音沉沉的。

    西野上下打量来者一番,嗤笑一声:“当然可以。年轻人,你很有勇气。身板不错。”

    年轻人?

    当西野面对前方击来的第一招时,瞬间不那样想了。也许是刚才太过放松、,话音刚落,一拳砸到他心口时还没反应过来,正要反击,对方的拳头接二连三“咻咻”而来,没一个拳头是浪费的,全都打在上半身重要穴位——西野不是不知躲闪,而是,对方几乎预判了他所有的预判。他来不及。

    而且,来人出的是一种他不曾见识过也不曾听说过的神秘拳法,不像武师傅的咏春,至少他还有所了解。

    正植不急不缓道一句:“不是只有你才会下狠手,只要想,每个人都可以。”

    纵使西野战斗力已下降,怒值也在直线增长。西野深吸一口气,咬牙冲来。

    武笛在上端屏息关注着广场。

    她很想提醒正植不要正面对打,就已经看见正植空翻而上,踩着墙壁落到窄墙之间。西野在地上跟着绕过去,闪入狭窄的路径,在这只有一米宽的长道上曲折向前。霎时间,身后袭来一拳,正中后脖,西野被撞到土墙上,吃了一嘴尘。他硬生生吞下尘土,拳脚追击。

    不知西野那腿是不是铁做的,踢人总能踢出两米远。

    正植背部摔到墙上,滚落在地,不等起身,又被西野一脚踹到拐角处。西野紧追上去,连踢几脚——最后一次出腿被抓住,脚踝扭出“咯咯”响声,引得一声痛呼。

    烟尘散去,地上的人已消失。

    西野抬头,只见遥远的白灯光斜射到在各面土墙上,映着生冷的光影。他握拳游步,警惕地沿着窄道走。

    刹那间,一只脚踮着他光滑的头顶踩了过去,同时一个人影掠过他身上,越过高墙,又消失。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。

    西野迅速绕过拐角,站在几条窄道的交接处,环顾四周,妄图将一切收入视野范围内。

    此时西野才意识到重点。

    这个人不仅速度快,而且反应快——这是两件事。那种不管是来自肌肉还是神经的快速反应能力,简直到达疯魔地步,因此即便量级有落差,也有机会四两拨千斤。

    而他西野,还比不上一个外人更会利用迷宫。迷宫于他只是一个造型,于对方却是利器。

    西野感觉身后有冷风。

    回头却不见人。

    时间一分一秒流逝,注意力不可控制地分散,此时,一脚从斜后方勾住他的颈动脉处,将他整个人往后勾倒。正植接住西野时用手肘关节往他颈窝出连击几次,每一击都是一声闷哼。

    西野伸出双臂,掰过他的上半身往前摔去,正植空翻落地,与此同时踢腿击中他下盘。

    两人皆半跪在地,暗喘粗气。

    西野额上的汗密密麻麻,脸色苍白而泛黄,他咬牙起身,想说什么,忽然捂着心口,跪倒在地上。此时,才显出最初中伤穴位的后劲来,他暂失力气。

    正植松口气,站起来。

    趁机接连出拳,一口气将对方打到爬不起来。

    高处,传来武笛师弟们的喝彩声。

    西野倒地,满地尘埃被大块头肌肉砸起。烟尘中,西野侧脸贴地,望着地面上虚化的黑色鞋子,哑着嗓子喊一句:“这……这难道就是……你、你们的轻功……”

    西野的徒弟们:“……”

    武师傅:“……”

    观看完全程的众人皆惊到半张嘴巴,包括席尘凉,包括每个师弟,包括对方的人。

    包括栏杆内的武笛。

    于她,不知这算是第一次清清楚楚看见阿z的功夫,还是第一次看见正植的功夫。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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