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清早,武馆内口号声一如既往响如雷鸣:“我命由我——不由天地——不由神魔!”

    武笛倦得睁不开眼,才刚入睡两小时就被吵醒,难得冒出点起床气。

    她坐起来,将窗帘拉开,新鲜空气灌进来,神经稍稍放松。

    想到最近学生会还有一堆破事,却完全不想去t大。她探个头去窥隔壁洋房的阳台,远远的,那张熟悉的玻璃桌上没有早餐盘,也没有笔记本电脑。

    人不在家。

    武笛松口气,洗了脸,踩着拖鞋磨磨蹭蹭下楼,穿过院子,到餐厅去吃早饭。因为走路没精打采,拖鞋在地上蹭出难听的“呲呲”声。

    刺耳的声音扰乱了一部分在院子里练武的师弟们,个个呆呆地看着她走过——本人的发型好比头上顶了一个鸟巢。

    餐桌上,武爸武妈正在一边共享早餐,一边说着新鲜出土的情话——

    “11月1号,11月2号,每年这两天都要庆祝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老公,11月1号结婚的日子我理解,可11月2号是什么日子?”武妈身旁的座位上放着一大束花,红玫瑰鲜明的色泽好比人的气色,白肤红唇黑发,衬得人愈加明艳靓丽。

    “不是一个日子。”

    “节日?”

    “不,它是我们的明天。”

    武妈一口水牛奶没喝下去,起身,离丈夫远点,抱走一大束红玫瑰开始插瓶,忽然咋咋呼呼道——

    “咦!我刚才数过一遍,好像是差了一两支。这不是一百朵?拜托老公!我对数字有点强迫,就不能送我整一百朵吗?”

    “很多人送花还送九十九朵呢。数字本身没问题,关键是数字背后的印象、感觉,比如说,你觉得100才够完美,但我觉得95更完美。”

    武妈妈眼睛瞪圆了,“什么,这其实是95朵呀?我还以为是99朵什么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二十二年前,9月5号那天你答应我的求婚了。”

    武妈愣一下,单手遮住半张脸,摇头失笑。

    武笛杵在这样的氛围中,想掉头离开,却被妈妈发现她的存在,被叫去坐下把一大盘蒸云吞吃完。

    武笛坐下,不动筷。

    夫妇两个交换眼神,等了她片刻,她还是没有动静,好像神游到天际。

    “怎么一直不说话?你从出生起都没这么沉默过。”武爸将一碟牛杂推到武笛面前。

    武笛仍不动筷。

    武妈瞪武爸一眼,“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气氛。”说完,捏捏女儿的脸蛋,“阿笛,省赛输啦?”

    武爸看一眼武妈:“……”

    武笛懒懒抬起眼,声音如死水无澜:“还没到省赛。”

    武笛终于拿起筷子,开始以三口一个云吞的节奏慢慢吃着。

    她不该直接不搭理阿植的,昨晚那个未接电话,一直没回……

    可她脑子化成了一片海,沉得捞不出思绪。她也不想这样躲着对方的。她为人习惯性的坦荡不允许她逃避,却又不得不先给内心整理出一片空间,于是,她给自己规定,一天,一天时间就好,她一定会把缠结的心绪理清。

    但偏偏就是这一天,世事难料,门口闯进来一个小师弟,一边扬着本地报纸一边喊着话:“没想到啊没想到!隔壁哥哥家竟然……”

    差不多是瞬间,武笛抬起眸,那种眼底迸发的警觉令小师弟愣了一下,话也没说完。

    武师傅抽走他手里的报纸,摊开。

    武妈也凑过来看,武师傅快速浏览过标题后,将报纸揉成团,往垃圾桶抛去,“这种事就不要到处传啦,多少年前的事了,报社够无聊的。”

    半空中,纸团被武笛抓住。

    文章开头这样陈述:“十二年前,xx区长因涉xx门政治事件入狱,服刑六年后,移居国外。与亲友断联多年的他近日频频现身本市,据当年受害的工人家庭表示,这给他们的生活重新带来阴影……”

    武笛看完了,愣神半分钟。

    终于,她抬头,用很轻的声音问:“……阿植的父母,当年,不是因为闹矛盾离婚的,而是因为这件事?”

    武妈脸上明显呈现出比武爸更知情的讯息,于是武笛盯向妈妈,追问。

    武妈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从小到大,大人没跟你提过这种事,是怕你们孩子之间有芥蒂。本来,阿植母子都不愿意谈起陈年旧事。尤其阿植,肯定是不认同他父亲的……”

    武笛马上回楼上房间,打开电脑,登陆g大校园论坛。

    果然,学校已经传开了。

    热门帖子标题多带有“罪犯之子”字眼,讨论火爆,已经有人扒出当年xx事件从头至尾的完整时间线。

    论坛上众说纷纭——

    【路过的蚂蚁】:系草果然是系草,身世都这么奇特,继父有钱不普通,生父有权不一般!

    【瓜神】:楼上,这种严肃话题下,不要开玩笑好吗?

    【热心市民】:所以上次奖学金的事是真的?

    【不是】:热心市民,当时就澄清了,大众是没有记忆吗?一码归一码,现在大家关心的是zz相关事件,不是你校明争暗斗小儿科。

    【热心市民】:当然,大家都分得清轻重。所以说,我们不该因为一个人品学兼优就戴上纯白色滤镜,那样的家庭出来的人,能树立什么正确的三观?数学系同专业的朋友们注意了,以后离这人能有多远就多远吧。

    【冷血市民】:插句话。二楼,注意是校草好吗?不是系草。

    【路过的蚂蚁】:那只是你觉得。相由心生,我现在回想,感觉这个人面相很阴险。特别像影视剧中帅气但手段高明的反派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武笛关了电脑,看不下去。

    ——十二年前的事,怎么会突然被翻出来大肆报道呢?已经收尾的事件、人们淡忘的记忆,怎么能占据头条?

    她直接去了g大,找阿植,但四处没找到人。

    问别人,大家却都拿古怪的眼神打量她,不跟她搭话,匆匆走开了。

    傍晚,武笛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家。

    隔壁白色洋房内没任何灯光。

    一进武馆,里面也静悄悄的。这个时间,书房的灯光亮着,武爸已经吃过饭散步回来,在书房里阅读了。

    这几年,武爸一闲下来就闭门读文学书,或者在后院里喝茶,不再关注“江湖上”的新鲜事。一点没有习武之人的热血气。当然,平日该练武的时间绝不占用,数十年如一日清晨站在木桩前习武。

    想来,武笛觉得自己更幸运。

    武爸年轻时是当过功夫明星的,不过星途太短,刚进影视圈就出来了,只出演过一部不温不火片子的配角,上映那年在圈内小露脸,迅速退圈杳无音讯,接着被人们遗忘。但他演的是一个很正派的角色,时隔多年,武笛还能看见视频网站上有少量关于那角色的剪辑,寥寥评论都在表示该角色是“童年白月光”。

    问及放弃影视圈的原因,武师傅曾答:“那是什么年代?这种功夫片都被最厉害的人拍过了。神走过的路不会再有人的足迹,我应该回到生活中,为我自己习武。”

    武爸,是一个很好的爸爸。

    从没有缺席武笛人生中任何重要的场合,手把手教她习武,授之以哲学,关注她的成长,体贴武笛的妈妈……

    此时此刻,武笛感觉有点无力,也不知怎么办,只想找老爸说点话。于是她上了楼,推开书房的门。

    武爸头也不抬,翻一页书,暖灯光在坚硬的面部左侧打出阴影,开口,阴影没有多少变动:

    “回来啦?”

    武笛坐到沙发上。

    “老爸,我今天没有见到阿植,电话也没拨通。我拨了两次。”

    “担心什么?阿植又没犯什么错,那件事根本上同他没关系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,外面那些舆论对他有影响啊。他的人生不该受这样无关的事影响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得对,无关的事——如果不强调这一点就更好了。最好从一开始就没往那方面想。”

    武笛一愣,“啊?不强调?我还准备专门去安慰一下阿植……”

    “也许会适得其反。”

    “那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把他当成一个正常人。”

    武笛低下头去,“这样啊……从昨天起我就一直没搭理他,难道我要继续不搭理下去?”

    武爸放下书,微微眯起眼睛,挑眉,“不是今早才出的新闻?为什么昨天开始不理人?”

    武笛别开脸,不自在地摸了摸头发——这才发觉发型仍然是鸟巢状的!早上她没梳头发就出门了!还这样在g大来来去去走了大半天!

    糟糕,舆论即将多一条:t大武术队疯婆子穿梭在神秘的g大校园。

    武笛放下手,叹口气,回答老爸:“那个,是我自己的一点原因……”

    “好吧。”武爸撇撇嘴,视线重新放回书页上,“不过,你要是把昨天的事和今天的事混在一起,或许阿植会误会呢?”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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