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午太阳烈,正植绕僻静远路走回g大的过程中,在泳池弄湿的头发和衣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。

    他摸出手机,给武笛打个电话去。

    武笛马上就接了,抢在他前面开口:“阿植你刚才走那么急干嘛?不是来找我的吗?什么事都还没说就走人。”

    “嗯,是有一件事要跟你说。”他垂下眼,不觉停步,路边树影摇曳在他清冷的脸上。

    “好啊,说吧。”

    “见面说比较好。”

    “啊,但我这边走不开……”

    “忙吗?”

    “是啊是啊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们另外约个时间。”

    “嗯!下午六点,正好一起去喂阿灰。上次我留了一周的猫粮在灌木丛里,不知道还有没有剩。”

    挂了电话,正植在g大校门口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眼熟的面包车。

    他戴上帽子,快步走过去。

    车门由内拉开:“上车。”

    面包车走高速公路,往城郊一间厂房开去,停在负一楼的地下停车场。

    工厂有着高度机械化、专业化的运作模式,偌大场地、各楼层间不见一个工人,也不知这里面究竟是做什么的。建筑统一呈烟灰色,加之天色转阴,刮起风来秋叶纷飞,地上易拉罐呼啦滚,好比悬疑片开场。

    正植下了车,与几个戴墨镜、穿黑西装的男人通过密码通道降至负二层。

    锯齿状石门自动向两边拉开。

    上方匾额题“龙门”二字。

    里边灯光昏暗,迎面袭来拳风,正植接住后侧身一闪,抓住来人肩膀。拳脚相见,一两个回合下来,那人被扼颈抵在墙上。

    正植按下墙壁上的遥控开关,打开最明亮的大吊灯,空荡荡的会议室顿时呈现在眼前。

    “果然是年轻人啊,年轻气盛就是好。”被钳制的男人站直,弹了弹肩膀上的灰,走到会议桌前坐下,优雅地翘起一条腿,理理西装领口。

    正植扫视一遍会议桌,发现另外只有一人,“……老先生没来?”

    “身体抱恙,你不知道?”另外那个三十几岁的男人撇撇嘴,吸一口烟,吐出一大口雾。浑身小麦色肌肤,在暖灯光下显得更黄,胸前汗毛较盛,散发一股子荷尔蒙魅力。

    正植看向刚才的男人,皱眉,“jason,你没通知我?”

    “本来老头子就要退休养身了,武术学校准备交给轩打理。但轩要忙本职工作,你又在上学,所以今天讨论一下,交给轩的老婆打理有没有问题。”

    正植脱了外套,坐下,“就这件事?你们知道,我对这些不关心,随便你们怎么样。问题是——大白天停车在g大门口,怎么想的?”

    jason看他一脸冷漠,噗嗤笑了,“谁会注意你啊!怎么,怕外面的人知道高手阿z的真实身份……其实是个从小奥赛奖拿到手软的书呆子?”

    正植起身要走。

    jason一脚勾过凳子腿,发力,往他膝盖踹去,却没挡住人,后者一个抬腿就把椅子踹飞了。

    两人干瞪眼。

    jason叹口气,“ok,说重点,下礼拜我要回罗马,但老头子交待的事还没完成。轩要忙本职工作,没时间,所以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说得好像在座谁没有本职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大学生也是本职嘛。咳咳,先说重点,最近有一间空手道馆冒了出来,在本地设了两家分馆,势头很强。本来不关我们的事,不过,暗中使用卑鄙手段抢我们生源,破坏行规,那就有必要警告一下了。”

    正植揉了揉一头碎发,“谁?”

    “在你们学校任职的西野教授,日语专业,擅长空手道。”

    “我从来不知道我们学校有教授会武术。没搞错?”

    “说明你的警觉力降低。上了大学,最近忙着和青梅竹马的女孩子谈恋爱吧?”

    另一个男人扬起嘴角,忍不住插嘴:“他倒是想谈。”

    说罢,两人都揶揄地笑看他。

    正植闭了闭眼,竭力把语气放轻:“上回问过的汉语言学校外国生源事宜,有回复没有?”

    “在催了。你先把自家事做好ok?”jason那一张俊脸上五官都扭曲——恋爱害人不浅,尽为别人家考虑。

    正植起身,拿起外套,“教授的事我会去查的。”

    剩下两人面面相觑,互相用眼神对问——感觉他今天气压很低?全程臭着一张脸。

    出了地下室,正植跟着领路的司机往停车位走去,过程中,听见灌木丛背后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
    他视而不见,径直往面包车走去。

    灌木丛后,两个人影如鼠窜逃,沿着长长的花坛弓身而行,全程屏息,行至尽头,却见一双白色板鞋。

    大狼和三狼同时抬头……

    迎接他们的,是踢来的两脚,一前一后,如浪从他们脖子上涌动袭过,又快如影,两人瞬间被刮到草丛中。

    大狼捂着腮帮子,感觉下巴都快脱臼,半张脸发麻。

    多云天,太阳忽从云中钻出来,正植的阴影就移到两人身上。

    大狼躺地后,指着正植的鼻子,恶狠狠地支支吾吾,半晌,却发现怎么也喊不出面前人的名字,回头问三狼:“他、他叫什么名字?”

    三狼也在揉腮帮子,含糊道:“啊?老大,我只知道武笛,那武笛身边的人我又记不住,他一个透明人而已……”

    “透明个鬼啊!你没看他一脚能把你踹上二楼?”大狼给三狼额头一拳,气得中文都利索了。

    三狼看向正植,马上对其展露笑颜,“误会,大哥,是误会,这样,我给你念一首唐诗赔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三狼正要站起来,大狼起身,借着他肩膀发力,又把他按地上去了——大狼站稳了,怒目圆睁——“你果然不简单!那晚在江边,我就隐约感觉后来那个人眼熟……呵,学生会主席是夜瞎子,我可不是。”

    正植的眉头皱起来。

    大狼环顾四周,“哈,龙门……龙门我可清楚,没想到你跟他们有往来……那么,你跟我们家是对手了。”

    地上,三狼拽一拽大狼的衣襟,眼神暗示他不要多嘴,他根本不听。

    他继续歪着嘴角——也不知是表示挑衅还是脸痛,“那说来就有趣了,干什么遮遮掩掩呢?连熟人都不知道你背后的身份,保留神秘感?还是,你背后的那个帮派有鬼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最好是封嘴,话太多没有好处。”正植往前逼近两步,面无表情道,“顺便,给你提个醒,以后离武笛远一点,否则——”他转了转拳头,“鼻血不够你流。”

    大狼一摸鼻子,发现手上沾着一点点红色。

    正植转身走了。

    大狼又在小弟面前丢够脸,暗暗往脚下吐一口唾沫,对三狼小声地骂骂咧咧以挽回尊严:“呵,为一个男人婆出头,真搞不懂你们国人的审美!那种眉毛又粗又浓半个男人相的母夜叉,好比女野猪……不懂温柔还敢当校花,天生暴力倾向,老实说,那种女的,扔我老家都没人要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暴力倾向?

    正植驻足。大狼话音未落,一阵拳头接连挥来,好比鼓手敲鼓,节奏快如闪电。被揍者四肢尽被“矫正”了一番,痛到嗷嗷叫,最后倒地仰面朝天。

    正植站直,轻轻松松地立在那里,动手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——“你称英勇为暴力?”

    他拍拍手,瞥大狼一眼,走了。

    ——认识一个人多年,他才知道她温柔不温柔。

    路上,武笛打了个喷嚏。

    已过六点,阿植的电话仍然拨不通——不在服务区。武笛独自去喂了阿灰,匆匆赶回山上,到正家等他回来。平时阿植租住在学校旁边的公寓里,今天是周五,他肯定会直接回家的。

    做饭阿姨将菜端上桌后,正妈妈非要邀请武笛一起吃饭,武笛吃不下,却没拗过正妈妈。

    “笛笛,你上大学后,只有周末才回家,我都很少看到你啦,算是好不容易逮着你吃个饭。”正妈妈赶紧请阿姨把厨房里的肠粉全部盛出来,“小笛笛最爱吃肠粉,不用给阿植留,反正他也不吃油腻食物。”

    武笛不好意思地拿起筷子。

    “笛妹,你也知道,我这个人比较宅,平时除了逛街购物,根本就整天在家追韩剧不出门的……”正妈妈说着,余光瞥见桌上正植的空碗,回头问阿姨——“对了阿姨,上次阿植的碗是不是忘放消毒柜啦?”

    阿姨赶紧从厨房出来,匆匆将那副碗筷放进消毒柜里。

    武笛笑笑,“阿植有点洁癖哦?”

    “啊这个,大家不是都默认阿植有点洁癖?不然他怎么会从不跟人亲近?我是他妈妈,都没跟他勾肩搭背过。何止这个啊,阿植其他小怪癖也多得很。那,比如说啊——”正妈妈每次碎碎念都喜欢掰着手指头数,“阿植都好几年不吃油了,我们家阿姨每顿给他单独备菜,你看桌上——他的正餐都是粗粮、坚果、蔬菜、牛肉或鸡肉,在时间允许的条件下会少吃多餐,也不喝乱七八糟的饮料,只喝鲜榨果汁、低脂牛奶。啧啧,也太像佛门中人了,不然,就像那种减肥的小女生,你看哪个年轻男孩是这样的?”

    武笛噗嗤笑了,笑完,脸部肌肉僵一下,“不对,阿植偶尔也会跟我一起去外面吃油腻食物啊。我从不知道他在家有这些饮食习惯……诶?中学那时候,他也常常独来独往,都不去食堂吃饭的。”

    正妈妈摊摊手,又摇摇头,“所以说他这个人有点怪嘛。”

    以前,武笛不曾注意这些散落在生活中的小细节,如今警觉了起来。她看看手表,起身,“阿姨,你先吃,我去外边公路上看看阿植回来了没有。”

    说完,不等正妈妈喊住她,就快步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彼时,落日在枫叶街尽头耗尽。

    正植就站在远处的公交亭下,懒懒靠着柱子,吸上一口烟,长长吐雾,暂时不想回家。

    想着武笛的事。

    烟雾漫过冷冽白净的脸。

    一开始,究竟是他不该以阿z的身份多管闲事,还是他不该以正植的身份隐藏心意?他就搞不懂了,他,和她,就两个人,怎么会搞出个三角恋来。

    到头来两边失算。

    感情的事真棘手,如今就算想抖出真相,也不知以何方式。

    片刻,他转身,指间夹着一支烟,回眸就对上武笛的脸。

    武笛瞳孔放大。

    她深吸一口气,咽了咽口水,僵硬地走近一步,踮脚凑过脸去仔细看——

    “天啊!阿植你……你吸烟……”

    正植也僵在那里,反应过来后,一手扶住微抽搐的额头。

    武笛都快跳起来,“……你是不是经常吸?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?我都没发现过!也没闻到过味道……”

    回家的一路上,武笛好好给正植上了一课,分析了多种吸烟的危害,并反复试探他是不是跟街头小混混结识了——他是不是喜欢上人家小太妹,想装酷去勾搭人家。

    正植耳膜疼,难得对她显出一点点不耐烦。

    或许是他自己心烦。

    他站住,在离家不远的岔道口,把烟盒扔进垃圾桶,淡声道:“不常吸。”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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